《请给我一杯咖啡》

续暖，有时可以隔上十年或数十年。所以，等待，是要坚守的。

 

－－题记

 

她一直羡慕巴拿马山岭间那些采摘咖啡豆的人们，因为那时他对她说，那时山岭处枝枝皆是红豆簇簇。她便沉入了漫山相思抛红豆的想象里。

 

后来，他给她看那些结了红色咖啡豆的灌木枝照片，那时，她整个人正几乎半挂在他的手臂之上，她便只觉得那咖啡豆更像一枝枝樱桃，水灵灵的在枝上笑靥饱甜。

 

再后来，他走了，余下的那些年，她每每将那罐他未曾喝完的咖啡豆倒在桌上看，白色的桌，深棕的咖啡，亮莹莹的，像裂开或成半的心瓣，却又努力成痊愈的模样。多久之前呢，他还曾说过，有时她的笑容一如咖啡豆，半是晶亮，半是藏浓。

 

她与他在一起的时候，也未染上咖啡的瘾。他在那里研磨咖啡豆，她就在一旁的麻布桌面上用咖啡豆来摆着各种图案玩。她还喜欢从纸袋中一次次的把咖啡豆倒在原木桌上，听颗粒落在桌面脆生生的声音。那时，散落的咖啡豆旁有一罐已磨好的咖啡粉，还有一杯浓郁色深的咖啡，她便觉得，这便是最完整的布局，可以看到从始，还能看到最终，而且，全程溢香。而咖啡豆每一颗掉落的声音，都映和地唱着鲜活的欢喜。

 

那时，她也不饮茶，还不知道什么是苦丁。那时，她也喝不习惯咖啡，他让她品味，还未及品，早在初味时她就摇了头。那时，她便一直都是喝着白开水，有时调皮起来，便盛了一白瓷杯的咖啡豆，作势来与手捧咖啡的他对饮。那时，他纵容的笑，可是，她忘了思考，纵容究竟能撑起多久的时光，让她在他的心棚下赖着不长大。

 

那时，她知道他极嗜咖啡，她便想着办法围着他的咖啡转。春的时候，她摘了红红的草莓放在杯旁，就像他的一袭白衫正映着她绯红的笑脸。夏的时候，她早早做好了冰块，只等着投入到他的咖啡里面，她后来才悟，她的手早拟出了他的行程，早揣了一颗清凉心给他。秋的时候，她采来薄荷叶，还滴水的薄荷叶放在白瓷上，衬着浓色的咖啡，她为他指认，她是薄荷，他是咖啡。冬的时候，她切好柠檬片，生生的要为他调味，他不赞同的目光就像那片柠檬，以后的岁月一直浮在她回忆的浅笑波上。

 

他走后，她只动过一次他的咖啡。那个夏天，她吃过一种冰淇凌，叫提拉米苏，白色奶油再裹掺巧克力，和着碎冰，被她的味蕾恋上。于是，她动了他的咖啡，用咖啡液与奶油冰淇凌相掺，其上再点缀几粒咖啡豆。那是她自己的提拉米苏，也是唯一一次在他的咖啡里搅动那句话，凌迟肝肠：记住我。

 

他离开的岁月里，她慢慢长大，长大到习惯了静静喝苦丁茶，不咂舌喊苦，不跳着脚找水来涮口。周围越来越多喝咖啡的人，她依然不饮，但却慢慢试着在书里找寻咖啡的味道，就像重新来认识他，也重新去研磨有他的那段岁月。

 

每每深夜，案头一摞书，清白的灯光下拄额细阅。那罐咖啡豆就在手畔，每一次翻页都会轻触到玻璃罐体，她的体温却和咖啡豆永隔着穿不透的琉璃距离。琉璃就是他与她清净净的摆手，不含悲喜。距离，便是，咖啡有咖啡生长的海拔，而她的温度却是洒地的清辉。

 

她喜欢上了书，所有摆置在深夜里的书。与是否记录咖啡无关。她想，她是贪爱那些素白净纸上的墨字的，无论她阖卷还是打开，它们都不会有半刻人走茶凉的相待。每一本书，一生甚至几世的营业，却是人的心思总是容易半路打烊。她想，同衾同眠的誓言，当为书刻，而不是，为某一个人立碑。

 

有时她想，放在罐里的咖啡豆也挺好的，不用打理。她心怠惰，所所时时努力弥补着身边的跑荒。架上那盆花荒了，她忙折了枝嫩白的玫瑰别成插花；那簇满天星荒了，她摊来折去，镶成墙上的秋画；与他一起随时投入便笺的布袋里，便笺早旧了，她随季采了野花来缀；那个盛装她与他笑脸的相框处空了，她买了个小小的铁桶，种上了不知名的小小绿株。可她知道，她还是荒废了，荒废了与他的联络。于是，她时而会把手机放在窗台的植株旁，拨一个从前的号码，而后让那一声声空响听花开茎展。总有些消息是无灭的，那是不必言说的彼此各自生长。

 

总以为，眷一个人，就会眷成考拉那样，抱着一棵尤加利树不肯撒手，不辨朝暮。他离开后，她才知道，她连考拉都做不成。她还分得清日夜，且在日夜里睁着眼看岁月怎样一分一秒的忽忽而过；她还会眷上很多，一如阳光，一如星月，一如，苦丁，还有，一直以来的淡笑。只是，她或许也真的可以做一只极轻极轻的考拉，攀着一株最小的尤加利树，只及一只咖啡罐大小，而入腹的，是旧时咖啡未曾散尽的那点余香。

 

十年，是短还是长，她总是忘了丈量。还好，世间有回首这回事，于是，时光成为卷尺，又回到最初的圆心处。重逢与相遇比，哪个更好，她不知道。她只知道，能够再次踮起愿望的脚，看到烟火人家就好。

 

她曾听友说，就想开间小小咖啡店。听到这愿望时，但觉清隽入耳，她觉得友的笑里好似又重涂了些青春颜色。她一直没有告诉别人她的愿望，咖啡馆于她来说，终究还是宏大了些。她从来都确认自己就是世间那粒最小的尘埃，揣着最微渺的想法，那便是，如十年后的此时，站在小小厨间，有人轻唤，回首，听到那个依然如十年前清朗的声音，温温然：请给我一杯咖啡。